再一次听到耀然的消息,是芝芝带来的。
那天我正在上班,接到芝芝的电话。
若非,晚上有空么?我刚回来,晚上我去你家里。
我立即答应了下来。芝芝是最后一个和耀然走的最近的人。而我,已两年没有了耀然的消息。
下了班我去菜市场买了几个芝芝爱吃的菜,回家准备晚饭。
我一直不爱去餐厅吃饭。总感觉在餐厅里吃不如自己做的干净。并且,自己做饭会让我有种成就感。看着别人吃着我煮的饭,我会特别的欣慰。
芝芝自然知道我的习惯。大学时候到了大三大四,芝芝和其他三个舍友是从来不去食堂吃饭的,因为她们都很有默契地在吃饭时间围在我旁边----抢着吃我煮的饭菜。
到了家,我换上家居服,将头发随意的扎了个马尾,开始洗菜弄饭。
一个小时后,芝芝来敲门时,我正将最后的一个青菜端到桌子上。一进门,芝芝便叫了起来:“若非,我真的好爱你。”并且准备给我一个热烈的拥抱。我把她推到旁边,要她换鞋:“少来了,你是爱那桌子上的菜吧。”
芝芝毫不客气,坐到桌子旁大口地吃了起来。我微笑,挟起不同的菜放到芝芝的碗里,芝芝口齿不清地说着谢谢,大块朵颐。
二十分钟后,桌子上的菜有五分之三进了芝芝的肚子里。芝芝终于喝了口水,擦擦嘴,开始说话。
若非,这两年,我可是真想你----做的菜了。你的手艺又精进了许多,谁娶到你,真是福气。
我笑起来,问着芝芝,你这两年过的怎么样?我一直联络不上你。
唉。芝芝叹了口气。这两年,我几乎没有安定的日子。所以,我也没有和你及其他同学联络。
我盯着芝芝,芝芝变了许多。学生时代的芝芝,有着长长的黑黑的一头亮发,脸色圆润,一双眼睛大而有神,经常转着眼珠便冒出个新主意。而现在,芝芝剪着短短的碎发,下巴尖尖的,整个人瘦了一圈,肤色也黑了许多。
芝芝,说说这两年来的生活吧。
吃完了饭,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。然后给芝芝和自己泡了一杯菊花茶。淡淡的野菊飘着一缕清香,几朵花瓣在杯子里打着转。
芝芝喝了一口茶,然后闭上眼,满足地叹了口气,说:“若非,如果我是男子,非要死缠烂打,把你娶到手不可!”
我笑着拍了拍芝芝的肩:“好了,吃也吃饱了,你就别再吊我胃口了,说说你的情况吧。”
一瞬间,我仿佛看到芝芝眼中掠过一丝的哀伤。芝芝握着杯子,看着我,思索一会,象是在考虑该怎样说,然后慢慢向我讲述毕业后这两年来她的生活。
若非,我知道你是更想知道耀然的消息吧。不要解释。我们一直情同姐妹,你的心事,我会不知道么?只是我太爱耀然了,我之前以为只要我不和我们在一起,我和耀然便可以好好的相爱。所以,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可是老天却是将我的行为看得一清二楚,你看,我的报应就已经来了。若非,耀然一个月前在深圳结了婚,新娘是她的同事。
芝芝低下头,眼里蓄满了泪水。我走到芝芝身边,将芝芝抱住。芝芝终于忍不住,哭了起来。
没有想到,芝芝和耀然,会是这个样子结局。四年前,芝芝在我面前兴奋的描述耀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。
若非,你知道吗?他真的和别的男孩不同。他很绅士但绝不做作,他温文尔雅但不懦弱,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,给人很亲切很温暧的感觉。
芝芝说着这些话的时候,一脸的痴迷。我曾取笑芝芝当时的表情便如个幸福的小女人。而如今,在我面前的小女人,却变得忧郁而沉寂。
若非,毕业后我跟他回到他的家乡。你知道他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的,他父母不可能让他留在N城。他的家是广东省的一个小镇上,如果你没有去,你根本没法想象居然还有那么偏僻的小镇。小镇其实可以说是个小岛,四面临水,出镇与进去,都要坐船。我想若不是因为广东实行的政策,促进着广东每个地方的繁荣与发展,这个小镇,恐怕是没有几个人会知道的。
耀然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。家里的田被征用,因而手里有了些钱,可是他们以前贫疾劳碌所留下的影子却依旧可以见到。他们都是黑黑瘦瘦,脸长的皱纹如同百年的树皮,不过五十来岁的年纪却感觉比我七十岁的外婆还苍老。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,那样子的父母,怎样可以孕育出耀然这般出色的儿子。
我第一次到南方,广东话真的是如同鸟语般听不懂。偏偏耀然的父母只会讲广东话,普通话也是因为这几年外来工到镇上多点才稍微的听得一点懂。若非,你明白吗?我在学校时自认还是个比较活泼的女孩,可是到了耀然的家里,却处处显得笨拙。我听不懂耀然的父母在讲些什么,也不能适应他们家乡人的一些风俗习惯。
我知道芝芝家中有三姐妹,芝芝老二,从小性格便活泼外向,也因此而更得父母宠爱。我记得我们初到学校报到时,我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大包从校门口请高年级男同学帮我抬宿舍的。而芝芝,是大包小包的父母姐妹一起帮着拿进宿舍来。芝芝开始时穿的衣服都会有些杂七杂八的颜色,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芝芝的眼光比较独特,其实我们宿舍里的人才清楚,那只是因为开始芝芝洗衣服时,是将所有的衣服一起放进脸盆里洗----而不知道将有颜色的衣服分开来洗。
这样子的芝芝,到了耀然的家乡,那个仍比较纯朴未完全开放的小镇上,所受到的打击,我是可以体会得到的。
若非,在学校里的时候,我是个自信而开朗的女孩子,这你是知道的。可是到了耀然的家里,还不到一个月,我便快对自己失去了信心。耀然有着千般的好处,当然他也是孝顺着他的父母的。在家里耀然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。耀然回家比较少,这次回来了每天被亲戚朋友们拉着去串门。刚开始一次次耀然是带着我一起去的。可是你知道,我根本听不懂广东话。耀然和他们聊得兴致盎然,我却一点都不能溶入他们。后来当耀然再要一起去时,我便推说不舒服不再去了。
可是若非,和耀然的父母相处真的令我很痛苦----语言上难以沟通,这是致命的一点。我不能了解他们想要我做什么,但是他们的表情我还是看得懂的。他们并不满意我----在我的笨拙地做错了某事并手足无措的时候,耀然的母亲,眼睛里露出的笑,不是包容,而是一种鄙夷。
我替芝芝倒满菊花,不满地问,耀然就没有替你和他父母之间作过些沟通?
若非,芝芝悠悠地叹了口气,喝了口茶说道,以前在学校的时候,我们只是单纯地爱着,没有任何的压力。也以为,凭着爱,我们可以战胜一切的困难。可是出了校门,我才知道,当时的我们,想的是太天真了,或者,也是因为我们的承受能力太差了。
我想起初见耀然的那个晚上,那是芝芝姐姐的订婚宴会上。
若非,芝芝拉着个男孩走过来,我给你们介绍,这是楚耀然,我的朋友。耀然,这便是若非,我同宿舍的好友。
我有些好奇地盯着楚耀然,这个男孩,这么轻易地俘虏了芝芝的心,到底有些什么的特别呢?
楚耀然个子中等,算得上是个帅气的男孩子。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,有着长长的睫毛黑黑的眼珠,如同女孩子的眼睛,秀气而有些深幽。
莫小姐,你好,我常听芝芝讲起你。希望能有机会品尝你的佳肴。楚耀然微笑着,向我伸出右手。
叫我若非吧。我有些笨拙地伸出手,握住他的手。他的手大而温暖,这是我的第一个感觉。
整个晚会芝芝都拉着楚耀然跳着舞,只在休息的时候回到位子上。我静静地坐着,看着他们。楚耀然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,偶尔在芝芝的耳边低声地说几句,逗得芝芝大笑。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着,楚耀然和芝芝,真的很相配。
芝芝沉默了一会,眉微皱着,象是在回忆着那些令她难堪和痛苦的往事。我没有阻止她,我必须要知道更多些关于耀然的事情。
还好,一个月后,我和耀然到了深圳。借着耀然舅舅的关系,我和耀然都顺利分配到深圳。这时我和耀然的关系又好了起来。我想我还是比较适合城市里的生活,耀然在工程部而我在业务部,我们住在一起----我们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。平时我们都在因工作比较忙,都是在外面吃着快餐。可是耀然每个月都要回老家一趟,这是引起我们争执的原因。我不想再回他家里,而他却必须回去。他要我一起去,因为我是他女朋友。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回到那个地方,去了两次之后,第三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去了。那时我在深圳已呆了两个月,业务上的需要求,我渐渐地可以听懂一些广东话了。我第三次去耀然家里,听到他母亲肆无忌惮地用广东话对耀然骂着我。
若非,你可以想象,那次回深圳后,我和耀然狠狠地吵了一架,我发誓再也不去他家了。
若非,有时我在想,如果换成是你是我,这事你肯定可以比我处理的好很多。从一入学你就成了我们宿舍的老大,照顾着我们几个。然后阿七和志芳比你还要大上一点,可是你从来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,仿佛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你。
我笑得有些无奈。从容不迫,多么好的一个形容词。可是用在我的身上,却名不副实了。
芝芝,那么你们后来又因为什么原因分开的?我狠心地继续着这个话题。
芝芝脸上有了一些的自责。
若非,后来我一直在想,当初在学校的时候,如果学到了你一半的厨艺也是好的。那么我和耀然,可能不会闹得这样子的结果了。
我在公司里的业务越做越顺手,接了不少新客户的单。所以没过多久我就被提起来做市场部主任,手头上负责的业务便越来越多。耀然也不比我闲多少。他和几个同事共同在开发一个课题,经常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。我们虽然住在一起,见面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。那次我到别的地方出差半个月,事情快要完成时接到公司的电话,说耀然胃出血在医院里了。我把结尾的事丢给助理,赶紧飞回深圳。赶到医院时,耀然的父母已经在医院了。他母亲见到我便怒目而视,只差没开口大骂了。
耀然他没事吧?我插嘴问,虽然明明,知道他后来该是没事的。我却仍然是禁不住地急急问道。
芝芝看了我一眼,若有所思。若非,你骗过了我,也骗过了耀然。我一窘,不作声。空气一下子沉默开来。
也曾是似这般的沉默的空气里。我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看着书,忽地觉着有一双眼在看着我。我抬起头来,耀然那深幽的目光便对上了我。我朝他一笑,仍旧低下头来看自己的书,不再抬头。
耀然是因为经常饮食不规律,常吃些没营养的快餐,加上过度劳累,引起的胃出血。还好发现的及时,没有引起太大的后果。可是他的胃也从此不能吃冷酸等刺激性食物,并且要保证按时吃饭。
可是若非你知道,我根本就是个厨房白痴。连下面条也会给下糊掉,弄饭更是不会。所以他妈妈搬了过来照顾着耀然。
他妈妈般进来的第二周,我便搬了出去。我和耀然忙得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了。并且那时我想,分开一下,让我们彼此冷静一些,或者会更好吧。
可是我和耀然还没来得及找个时间好好谈一下。那次我出差的时间更长,整整的三个月。当三个月后我疲惫的回到公司时,发现耀然的身边多了个女孩子,那是刚招进来的一个女孩子。
当我疑惑地望着耀然时,他只是无奈地望着我。我走进办公室拿起电话打给耀然,耀然刚说了句我妈,便听见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孩子叫他的声音。我放下电话,发着呆。
若非,你说,如果你遇到这样子的情况,你会怎样子做呢?
我考虑了足足有三分钟。然后摇摇头,无奈地说,我大概根本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,所以我没办法去想象。
是的,我会在让它发生之前,便远远的躲开了。
若非,你恨不恨我?芝芝略歪着头,看着我。如果我没那么自私,你可能会有机会和耀然在一起的,而且也不用和你男朋友闹得现在这个样子。
我苦笑一下,说,芝芝,你并没有做错什么,你维持着你的爱,这是很正常的。并且,我的事情,与你和耀然都没有关系的,只是我自己的问题,我自己无法确定自己的心,所以,我没法子正常的和男朋友相处。再说你吧,你就这样子和耀然分手了?
唉,芝芝的眉皱得更紧了。我曾试着和耀然好好的聊聊,其它的都还好,可是一涉及到他的父母,我们的意见便没有办法来统一。他说他结婚以后是要和父母同住的,可是我想起和他父母相处的日子便感到恐惧。我们吵了许久。到后来他对我说他父母要他和那个女孩子结婚,我问他是怎么想的。可是他却只给了我一脸的无奈。我伤心透顶也失望透顶,辞了职然后离开了深圳,然后在北京、广州和上海等地方做着不同的事。一个月前我出差到深圳,然后就听说他已经结婚了。
若非,我真的是想不透,我们总算是比较相爱的吧。可是,就为什么经不起这现实这生活的考验呢?如果相爱还要加上种种的条件,还能算是爱吗?
芝芝迷惘地望着我,沉思着。
我起身走到房间里,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。手机里有着那个人每天准时送到的讯息:非,今天过得开心吗?保重自己,我想你。
突然觉得眼中有泪想要流下。爱和包容,原来是同等的重要的。
现在的我听着周华健的〈爱相随〉是那么的感动!
(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