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冰凌花】我的温柔女友
北国冰雪。南国红豆。
谨以此文,献给我心爱的韩国女孩金,以及所有与异国相恋为爱流浪的朋友。
我在飞机上寻找座位,同时也在寻找一段并不遥远的记忆。
找到了:同样的波音757机型,同样的B-2977机身号,13F位于机翼的上方,右边出口处,靠近窗户。而现在,那里坐着一个女孩。
我说,“小姐,我们可以调换一下座位吗?”
“为什么?”她很讶异。毕竟,新年的第一天,机上的乘客寥寥无几。
“因为,这里,曾经,有我的爱。”
她盯着我的眼睛,带着些许不安,起身离开。
我坐下来,三个月前的一幕立刻在我眼前浮现——
也是同样的时刻,飞机冲上云层之后,我听见邻座的一男一女在用韩语低声交谈着。那女孩很漂亮,有一头乌黑的长发。男的年纪稍大,长相完全可以用泡菜头来形容。
也许是出于玩笑,那男的时不时用手去触碰那女孩的脸,女孩便尽力躲避,因为她坐在中间,便时时将脑袋朝我怀中倾斜。这令我想到了性骚扰一词,便愤愤然说了句“韩国人怎么这样?”
我把那女孩当成Shopping Guide(导购)了。
在广州,无法统计有多少中国女孩从事这门职业。而据我所知,在带外国客户采购及提供翻译服务的过程中,许多女孩都受到过老外不同程度的侵扰。
那女孩转过头来,一脸茫然的看着我。
我这才发觉自己错了,“Korean?”
“Yes,韩国人。”女孩笑了。她居然会说中文。
见我们攀谈起来,那男人便闭上眼睛睡觉。后来我得知,他是她的老板,准备从广州转机去香港。
我不会韩语,而她的中文和英语又不是太好,这令我们之间的沟通有些费劲。但也许是好奇外带着新鲜,我们在磕磕碰碰中居然聊得很愉快。
我想,在这里,我该隐去她的真实姓名而只使用她的韩国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:Jin(金)。即便她后来一再抗议这名字不对,我还是乐此不疲。
我喜欢这名字:金。
金是手表工艺设计师,他们公司唯一的一个,常住青岛。而我从事服装服饰出口工作,偶尔也帮外国朋友做工艺品买卖,比如青岛的贝壳。同是时尚职业,也令我们多了许多共同话题。在谈到今年流行色的时候,她居然可爱地叫醒她的老板从包里拿出color card(色卡)来。
窗外万里晴空,一片湛蓝,偶有云朵从机翼边滑过。这是个好天气,一如我此刻的心情。
飞机快要到达白云机场的时候,金要过我的笔,在我的稿纸上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,当然,还有她的名字。
下飞机的时候,我们没有说再见。
我抚摩了一下身旁的13E座,冰凉冰凉。还好,没有人看见我的泪水。
金,我已经离你越来越远了。你还在恨我吗?
让记忆再回到两个月前。
是的,一个月之后我才想起她来。我便给她发了一条手机短信,内容是《我的野蛮女友》的主题曲名"I believe",一个简单的短语。没有回音。
直到两天之后的下午,一个中国女孩给我来电话,问我是否发过一条这样的短信。我说是,可我是发给一个韩国女孩的。然后金出现了。我说“还记得我吗”?她在那边显得很兴奋,“Yeah!”
此后,我们每天晚上都通电话,要么她打过来,要么我打过去,会聊很长的时间。说起聊天其实很搞笑,因为差不多是她教我韩语而我教她中文和英语的过程。遇到不能沟通的,两个人同时大叫“啊——”!
有时候她会在电话中唱歌给我听。她的声音很甜美,在寂寞的午夜对我来说是一种诱惑。而她最喜欢的中文歌曲是周华健的《忘忧草》和阿杜的《天黑》,当然,她也要求我必须跟着歌曲一起哼哼。然后评价说我唱得不好而她唱得好。然后我说“傻瓜”。然后她说“苹果(韩语音译SAGUA)”。
不知不觉间,我想,我们已经习惯了以这种方式取暖,无论多晚接不到电话都无法入眠。难道我已经爱上了寂寞?我的,或者她的。
“先生,您喝点什么?”空中小姐的笑脸将我拉回到现实中。
“咖啡,”我说,“我很冷。”
1月5日拿到了去泰国的签证,我便计划着去曼谷过春节。有朋友羡慕说我真会选地方,曼谷现在暖和着呢。而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在逃避。
在外面流浪这么多年,最害怕的便是年关。有了条件之后,我能逃多远便逃多远。也曾在网上公开“招聘”女友过冬,顺便过年,虽然也有不少“应聘”的,但最终都成了作秀和嘻嘻哈哈的闹剧。网络与现实,如此神似又如此不同。
“我一个人。”
一个人在异国他乡,金的孤独我是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。因为她常常在电话中用生硬的中文说,“你,春节,过来。”
韩国同日本一样,跟中国的时差只有一个小时,而春节同样隆重。
这不禁令我有些为难。一面之缘,我该不该去找她?
于是,我半玩笑半认真的问她,“去了青岛我能住你家么?”
“不行,”她说,“我帮你订酒店!”
“如果住酒店我宁愿不去!”
“I think...”她笑起来。
飞机的播音器响了:我们正在穿越长江……
透过薄薄的云雾,长江在下面曲折蜿蜒,婀娜多姿。那是我的家乡啊!
若非前不久证件被盗,仓促间回了趟安徽,我已经阔别家乡15年了。15年是什么概念?差不多两个我!
去香港的前一天晚上,我在深圳。凌晨四点接到金的电话,她居然还在加班。
“这么忙?”
“美国那边要开一个交易会,需要样品……我已经连续三个通宵了。我好累!”
“你要是累坏了,就算追到韩国,我也要把你老板揪出来K一顿!告诉他,我记得他的样子!”
“不!”金笑了,“你要是把他打死了,谁给我们发工资?”
“你什么时候放假?”
“19号,你过来?”
“你亲我我就过来。哈哈!”
“不行,人多……我在机场等,亲你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反正没几个中国人认识我,安全。房子里,不安全。呵呵!”
我忽然期盼着19号快点来临,为了在机场欢聚的那一刻。我想,我已经被这个韩国美女诱惑了。
尖沙咀的夜晚霓虹闪烁,我却无心欣赏。我知道,每一片浮华的背后都浸透着悲伤。
夜风让我想念温暖,让我想念远方的金。
没带手提电脑,发E-mail都不方便。于是我出门找网吧。好不容易找到一家,迎宾小姐告诉我:110港币,4个钟(南方一般每个钟45分钟),有小姐陪,小费另计。我说我要给我女朋友发E-mail,10分钟足够。她说不行,那种网吧旺角那边有,你去吧!
我终究没去旺角。也终究无法知道,有小姐作陪的网吧是怎样的网吧?
回酒店后给金打电话,笑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我说,“金,我在香港事情办完了,明天就回广州,后天到达青岛。”
这次,她终于勇敢地说了“我想你。”
飞机在空中,云遮雾罩,因遭遇气流而颠簸起来。
为什么告别了寒冷的地方,寒冷依旧?
金站在出口处,看着地面,甜甜的笑。
“你好吗(韩语音译YABUHOTEL)?”我用她教会我的韩语向她问候。
“好。”她用中文回答,很自然的与我相拥。
“Kiss here?”我感觉自己有些嬉皮笑脸。
“No!”她笑了。
忽然发觉她很中国。
司机是个中国人,即便我客气地问他什么也不说话,令我诧异。
金靠在我的怀中,闭上眼睛,说自己等了很长时间,飞机晚点,很累,买了本中文杂志,但只能看懂图片。
她的手很柔软,握在手中,感觉爱怜而又幸福。忽然间很想落泪。
许是司机搞错了,把我当成了他们公司的客户,直接把车往公司开。
金睁开眼睛,急得用生涩的中文大叫,“司机,我家,我家!”
我们终究谁也没有提住酒店的事,径直去了金的小窝。
她的条件好得超出了我的想象:电热地毯,暖霸,床上还有电热毯。
在这个寒冷的城市里,她的小窝中毫无寒意。
可为什么她总是告诉我她很冷?
墙壁上贴满了金的素描和她的手表设计图,当然,还有许多照片。我相信那些是她的韩国朋友。在陌生的国度里,疲倦的时候,孤独的时候,这一切都是温暖她的方式。
而金,一进卧室就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被窝,象只大虾米。
我从后面环住她的腰。
“我想睡觉。”她说,“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。”
“我们睡觉吧!”我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背,忽然感觉一丝心痛。
她探出脑袋,“对不起,我还得去公司,一个小时,回来。”
“没关系,我等你。”
“我真不想去!”
“我知道,但你必须去。”
金转过身来,紧紧地抱着我。那一刻,温暖充溢着我的全身。
金的电脑没有中文配置,这是件令我无奈的事情。好在我从香港买来一本《流行韩情》,便突击学起了韩语。我想给金一个惊喜。只怪她的床太温暖,疲倦来袭,我竟沉沉的睡着了。
醒来的时候,金正睁着大眼睛,盯着我看。
我不好意思的笑笑,“Ok now?”
“对不起,”金抱抱我,“等会我们去吃饭。”说完,又象上次回来一样,把脑袋埋进了被窝。
我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?
下楼的时候,车已经等在门口了。
我一直握着金的手,直到在餐厅落座。而司机等在车上。这不禁令我在享受贵族待遇的同时感觉有些不安。
“没关系,”金说,“有时候司机等我两个小时呢,我们付他工资的。”
金喜欢吃中国菜,甚至会报出一些中文菜肴的名字。可也有闹笑话的时候,比如她把“金针菇”说成了“土豆”,直到服务生拿上来才发觉自己错了。
我们吃四川火锅,都同样的能吃辣,能喝酒。这不禁令我少了许多担心。我暗自庆幸:这家伙好伺候!
又回到金温暖的小窝了。
金主动吻我。
呼吸的空隙,我贴着金滚烫的脸颊说:我们之间不需要沟通,只需要相爱。
金闭着眼睛。我相信她一直闭着眼睛,没有看见我眼中幸福的泪花。
谁说韩国女孩野蛮来着?在我眼里,在我心中,金是温柔的化身。
所以由此推测——《我的野蛮女友》的编剧绝对是个男人,而且是个丑男人,因为担心韩国美女被老外盯上了才编的那么个剧本!
车子在青岛的大街上奔驰。
金倚着我的肩膀,快乐得象只小鸟,不停的指着路边的招牌,“这个,好吃!那个,好吃!……”
我笑了,“知道吗?在中国,好吃是嘴巴谗的意思!”
她的拳头落在我的身上,样子野蛮,但其实惹人爱怜。
忽然间很想感谢上天。
第二天晚上就是除夕了。
我们去超市购物,准备属于我们俩个人的春节大餐。
“你女朋友真漂亮!”促销葡萄酒的小姐极尽恭维。
于流浪者而言,这句话比葡萄酒还要甜蜜,很是受用。于是,我买下了她的酒,同时也接受了赠品两只酒杯。
可回到家的时候,却意外的发现一只酒杯的脚断了。
金说没关系,她可以用茶杯喝。
但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在刹那间袭上我的心头。流浪的艰辛教会我敏感,而敏感让我学会捕捉生活着琐碎的痛。
我说,“金,如果,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死亡,希望你能死在我的前面我的怀中,这样你就不会孤独,也不会痛苦。”
金先是愣了愣,然后笑了,“傻瓜!”
我说,“不,我是苹果!”
我们的夜宵中没有苹果,只有葡萄和葡萄酒。虽然这样吃起来葡萄酒会酸涩一点,但在我们看来,这是绝佳的搭配。
而在碰杯之前,金则花了大半个钟头在网上搜索好听的中文歌曲,而又因为不能输入中文,这就显得查找起来特别吃力。
看着她认真的样子,我不得不在心里感叹:这是一个力求完美的女人,看来她要享受完全属于中国情调的浪漫了!
我说,“金,我们拍照吧!无论明天如何,今夜的你都是最美的,我要保留这一刻!”
“好啊好啊!”她窜到我的怀中按下了快门。
凌晨两点,电话铃响,金从我的怀中溜出去接。
说的是韩语,金聊得很开心,聊了很长时间。我听不懂。
是的,我听不懂,我听不懂,我听不懂……我忽然发觉自己和金是两个世界的人。我忽然发觉自己对金如此在意。我忽然发觉自己不能再陷进去了……我忽然为自己的这些感觉吃惊。我忽然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儿。
金依然在那里笑着,直到看见我穿上衣服才放下电话。
我说,“对不起,金,我要离开。”
“去哪儿?”
“回广州。”
“广州?现在?Why?”
“因为,”我咬咬牙,“因为我爱你。”
“我还是不明白,”她睁大了眼睛,有些惊恐,“因为电话?”
“不,金,有一天你会明白的。”
“我不明白!”金指了指床,语音激动得发颤,“是因为我,Sexy,不好?”
“不,不不!”我忽然为金的荒唐猜测想笑,却流下泪来,“金,你很好,真的……”
“But why?”
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,便指了指电话。
“电话?你也有朋友,从韩国打过来的,我同学。”
“我知道,不是电话……是,你打电话时我在问自己,为什么要来这儿?”
“你为什么要来这儿?”
忽然感觉很痛苦,为自己的敏感和荒唐举止。谁说我们之间的沟通不重要?不能沟通的人又如何相爱?
片刻的沉寂之后,我穿上外套,问,“金,You want I leave here?”
她盯着我的眼睛,含泪点点头,“Yes,I want.”
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楚,因为我说的是离开,而英文中leave和live(住)的发音只有一丝丝微弱的区别。
于是我说保重,便打开门,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门从身后缓缓推上。
拖着行李走在零下7度的大街上,感受凌晨城市的空旷与凄凉,忽然就很后悔,忽然就很想念。
回头仰望,金的小窝中还在亮着灯。
金,对不起,你是不是象我一样,也在哭泣?
出租车姗姗来迟,似乎也在惩罚我,将我晾在寒风中许久,然后载着我去网吧。
在这里,我不能将我写给金的邮件暴光,那是属于她的文字,我们俩个人的秘密。
我只告诉她,我不是一个好男人,而是一个坏小孩。我不乞求她的原谅,但却祈求她新年快乐。我就是她说的那个傻瓜,那只坏苹果。
在所有的爱情事故中,逃避是人为的灾难。而我,就是那该死的肇事者。
为了惩罚自己,大年三十整整一天,我没有吃饭,只呆在酒店的房间里。地方很小,令我窒息。
我不知道金是否知道我的歉意与后悔。我也不知道金是否真的新年快乐。
但我想她,疯狂的想她,想念她温暖的床,她的温柔,她的一切……
再次给她去电话时,她却已经不再接听了。我知道极端伤害了自己,也伤害了金。
我关闭了电视,关闭了手机,任凭外面鞭炮声声喜气洋洋。
我想我从来没有如此白痴,又如此清醒。
初一一大早,在去改签机票的路上,一个老人跪在寒风中乞讨,衣衫单薄。他的不远处,一片落叶正随风飞舞。
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。
从他的身上,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晚年。
我给了他十元钱。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买瓶烧酒暖暖身子。
我又想起了金。不知道她昨天晚上是不是一个人,有没有吃饭,有没有喝醉。
飞机开始盘旋着下降,快到达广州了。
别了,青岛!别了,我的爱!
曼谷是疗伤的好地方吗?或者,芭提雅美丽的海更好一些?我不知道。
在极冷与极热之间,我想,我很难找到平衡。
只希望遥远的北国,金不再孤独,也不再寒冷。
金,对不起,我想你。